沙漠駝隊
賀蘭山下
黃河羊皮筏子
稀有的沙蒿
九月的南方，正是秋老虎恣肆的季節，酷熱難當。而我卻選擇了西行，去騰格里沙漠走走，去號稱塞上江南的寧夏風景區看看。騰格里沙漠靠近寧夏的中衛市黃河流域，沙坡頭是騰格里沙漠的一張名片。
在騰格里沙漠上，我與一位從內蒙古來的老駝工說起了蒙商。這位來自老歸化城（今呼和浩特市）的原住民，他祖上那輩人，稱得上是蒙商，用羊皮與漢人進行茶葉交易。他說，蒙商不像中原的商人一樣，以做資本生意為利。蒙商是馬背民族的后代，祖輩傳給他們的就是善騎獵和游牧。他們要在廣闊的沙漠和草原之間生存，沒有駱駝和馬是不行的。承載蒙商的財富之夢，是龐大的駝隊。
我曾行走過二連浩特大草原，那里的牧民朋友告訴我：這里還有年年返綠的青草來回饋駝駝的辛苦。沙漠就不一樣了，趕駝人也隨著駝走，高大的駱駝在沙丘上移動，如一堵堵屏障，行走的駝工挨著駱駝的身軀，躲避著勁吹的風沙。茶葉被厚實的油帆布緊裹著，里面或是磚茶，或是簍茶，這些來自江南的柔美茶葉被壓制成塊，成餅，成筒，以最小的體積來適應駝背的空間。茶的包裹穩當地坐在駝峰之間。蒙商要把這些畜力轉化成白銀，駱駝就是他們忠實的手足。從寧夏漢人經營的商號出發，他們運載的貨物進入了騰格里廣漠的沙漠，踏出來的商路，就留下了茶的足跡，風沙把茶的足跡抹平了之后，又會有新的駝商，繼續著駝腳下蹄印的延伸。
騰格里沙漠，是寧夏的重要邊塞。宋天禧四年（1038），黨項族首領李元昊建立西夏國，此為西夏國都興慶府。寧夏為富庶之地，不僅有桑麻農漁，還有駱馬牛羊，歷史上的絲綢之路，都在此留下了商旅足跡。
康定元年，宋朝為抵御西夏，委派陜西經略安撫招討副使范仲淹，采取“屯田久守”方針，鞏固西北邊防。于是，他們就來到了賀蘭山下。絲綢之路的那個時代已經遠去，曾經多少從黃河邊上起岸，來自中原腹地的茶葉貨包，坐上駝峰之后，就跟著駝商走進河西走廊，或者朝歸化城走去，或者朝包頭城走去，這些茶的足跡，我們如今已無從尋覓。
坐在一峰駝背上，我晃悠地行走出一種愜意的韻致，宛若邊塞詩人描述中的那樣蒼涼空曠。在騰格里沙漠最深的體驗，就是在駝峰上的穩坐油然而生的情感，就是對茶商和駝隊歷史背影的深情回望。坐在駝峰之間的墊子上，兩腿跨向駝背的兩側，我成了許多沙漠風光畫冊里的那個神圣行者。
在向沙漠深處走去一個多鐘頭里，我看到的是一道又一道的沙梁，似乎很遠很遠，待駱駝的腳步把沙梁甩到后面時，又一道沙梁迎面而來。沙漠里很安靜,駱駝在繩子的牽引下，老實得沒有任何聲響，只是踏踏實實地走著，除了脖子上鈴鐺晃出的聲音。腳踏實地下的沙粒，在四只巨蹄起落和帶起沙粒聚散的瞬間有些微響外，沙漠總是寧靜的。駝工為了趕時間，不會與你太多閑聊。
當駝工引領我們向沙漠深處走去的時候，綠意就越來越顯得淡了，草也稀少了。但是，離我們身旁不過百米遠的沙窩那端，有數叢沙蒿聚在一起，草棵細矮，但很堅定，它們都是沙漠上原生態的植物。野生沙蒿葉子細碎，但泛出的綠意與沙丘的金黃色，形成了油畫般的美妙色調。我朝它們走去，端起相機欲拍下這幾叢沙蒿。當拍完沙蒿朝沙窩的轉彎處走去，隆起的小沙丘擋了視線，我全然沒有發現在小沙丘后面，居然還并肩坐著兩個人。她們發現了我，于是起身朝我走來。我這時才看清是女的！她們主動迎了上來。扎了塊頭巾的那位姑娘笑著說：先生，你好！能幫我們摁一下照相機嗎？我們倆想一起合個影。
她們告訴我，一定要把那不遠處的幾棵野生沙蒿拍進去。她們笑著說：沙漠，真是一處偉大的空白！只有這稀有的沙蒿，才是填補著空白的偉大生命！”。見我還帶著相機支架，她們笑道：“先生，我們是福建和臺灣來的，閩臺一家親，機會難得，三人來張合影吧？”
扎頭巾的那位姑娘問我：“你也是來體驗一下絲綢之路上的沙漠之旅嗎？”“對的，有這個想法。”我回答道。“我們平常同在一家茶樓里玩茶和寫寫詩。這一次結伴來到騰格里，是受到王維 ‘大漠孤煙直，長河落日圓’ 詩句意境的吸引，也想找一找絲綢之路當年穿越騰格里的那段故事。”那姑娘說。這就不謀而合了！歷史上的絲路、茶路，居然還在今人的心馳神往中穿越！
從沙坡頭下來，就要與騰格里沙漠告別。我再次佇立黃河岸邊，想起漢朝征西的塞上烽火，想起王維詩頌大漠黃河，想起范仲淹鼎力戍邊，想起在沙漠惡劣環境下行走的忠實駱駝，想起黃河羊皮筏子上的號子民謠，還有黨項人向北宋朝廷索要茶葉交換馬的盟約，這些茶路歷史的足跡啊，早已與騰格里的風沙一起散去，或者說，早已與塞外江南的風情融為一體。
當我坐上回程的駱駝上朝身后遠望，偌大的騰格里沙漠，把僅有的那幾叢綠蒿小草給吞沒了。我們的心情也被騰格里的風景沙化了。即便沙化了，但我相信絲綢之路或茶葉之路，留在了黃河岸邊，留在了騰格里沙漠。還有我與兩位臺灣女茶人的邂逅，恰好也留在了騰格里沙漠上，成為心底印象最鮮明的茶路足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