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實(shí)東吳秀，茶稱瑞草魁。有一座小山，高不過百米，一千多年前，因?yàn)槭O一時的紫筍茶事，引得三位大唐名士接踵而來并留下摩崖題記。它，就是位于浙北長興水口鄉(xiāng)的銀山（一名白羊山）。
時值谷雨，無意流連茶園飛翠、毛竹涵青，徑直來到銀山南麓。它宛若處子，靜嫻佇立，山腳下，小溪瀠洄，水流沄沄，水草芊芊。踩著碎石鋪就的小路攀緣而上，綠叢掩映中，飛檐翹角，著名的唐代摩崖石刻近在咫尺。
春雨芳霏，山霧氤氳。亭內(nèi)，這方赭色山巖也濕漉漉的；峭壁上，題刻依稀可辨，最上方為：“大唐州刺史臣袁高，奉詔修荼貢訖，至□山最高堂，賦《荼山詩》。興元甲子歲三春十日。”書風(fēng)古意盎然，不乏漢隸遺韻。這是公元784年春，湖州刺史袁高來顧渚修貢紫筍茶留下的題記。當(dāng)時，有感于百姓為趕制紫筍貢茶付出的艱辛，他慨然寫下《茶山詩》并隨紫筍茶一起進(jìn)呈皇帝，開了以詩諫言之先河。
有趣的是，其時，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雖已行世，在茶仙的倡導(dǎo)下，一字多義的“荼”也被“茶”字所替代，但袁高仍寫作“荼”。可見，“荼”、“茶”二字并用的狀況，是延續(xù)過相當(dāng)一段時期的。
下方自左而右，分別為湖州刺史于頔及杜牧的題記，由于歷經(jīng)千載的風(fēng)雨侵蝕，部分字跡已漫漶難識。但從遺存的“汲巖泉”、“茶”、“春”、“一枝□□攀叢”和“香感□□”等字樣來看，可以想象當(dāng)年于頔、杜牧修貢余暇，登臨茶山，煮泉烹茗，抒發(fā)情懷的場景。
杜牧不愧為浪漫才子，他的墨跡一如其詩風(fēng)，俊朗奇峭。可惜，杜牧前來顧渚督貢紫筍的大中五年（公元851年），唐王朝已日暮西山，飄搖欲墜。便是在這行將逝去的余暉中，杜牧在其生命盡頭的前夜，無意留下存世至今的絕筆墨跡，這一切，也許都是宿命。
摩崖石刻的東側(cè)，簇?fù)碇t色、紫色和白色的山杜鵑，這些悄然綻放于銀山的三色花朵，仿佛沾染了袁高、于頔、杜牧三人的千古茶韻，至今還吐露著悠遠(yuǎn)的絢麗。隔谷相望，對面是映山紅、紫藤花爛漫競妍的奇崛金山。銀山西南麓，有一片紫筍茶園，三三兩兩的采茶娘子忙碌其間，她們是要擷取谷雨前的最后一批茶青呀。
這一帶不如顧渚山出名，沒有“農(nóng)家樂”，沒有商業(yè)氣息，非常靜謐祥和，這無疑讓人萌生探索興趣。沿山岕繼續(xù)行進(jìn)，抵達(dá)一個如畫的小山村——外崗。在瀝青路終點(diǎn)下車，眼前，一條逶迤古道分開修竹向前延伸。淳樸的山民說，要走很遠(yuǎn)，經(jīng)廿三灣才能到啄木嶺，那兒，就是江蘇宜興地界了。
空濛煙雨之中，在翠竹環(huán)抱的一戶農(nóng)家問茶。沏了一杯紫筍，任細(xì)雨飄灑，漫步于庭院。附近，春筍拔節(jié)，黃花逸芬，白墻、黛瓦、竹籬笆，都一起融化在杯中碧瑩的紫筍茶湯里，這份遠(yuǎn)離塵囂的閑適心情，恰如《菜根譚》所言：千載奇逢，無如好書良友；一生清福，只在碗茗爐煙。
悠然自得之極，生在江南，情系茶茗，隨處走走，不是和茶有淵源就是與紫砂相關(guān)，何其有幸。今春，光是顧渚山就來了三回。這一刻，突然覺得，回味中的雨前紫筍韻清無比。不同于清明時結(jié)緣的敘午岕紫筍，那里的紫筍清醇和雅，這兒的紫筍清潤恬雅，還隱含一絲恍如初戀的青澀。
瀹茶之水清甜可口，但更甜的，或許是我的心。